我们坐在阳台上看圣维多利亚峰和对面松林里的古堡,这似曾相识的14世纪建筑,原来是毕加索有名的别墅,他死后就葬在这里。为了保持伏芳那格村居民环境的安宁,法国政府从不宣传这事,知道的人不多。
吃完午饭,女儿和我散步到古堡的铁门前。门旁告示上写着:“毕加索博物馆在巴黎,请勿坚持要入内参观。”铁门内坐着一只目光炯炯大黑眼睛的浅色短毛狗。它安静而好奇地看着站得远远的我们。不知何时,我们身后出现了一对中年夫妇模样的人,那位先生大概看了告示不以为然,竟上前去摇铁栏杆门,那狗马上对他大叫起来。那人退了一步,就拿出录影机,扫瞄似地朝古堡照着。狗一直地叫,此时,那太太也加入了:“坏狗!坏毕加索!娶了那么多太太!”她继续地骂:“最后一个太太贾桂玲还为他自杀,坏毕加索!”给她一骂,那狗更跳来跳去抗议似地叫着。古堡二楼的一扇窗子开了一道缝,窗里有男人声音跟狗说话,狗坐了下来,仍叫着,那对夫妇转身走了,狗马上停止叫声。我们不好意思多呆,便轻轻地往回走,等转弯时回头,那目光炯炯的狗在铁门后频频向我们摇着尾巴呢。女儿爱狗,赶紧拿出照相机把它和古堡照了下来。
走出巷子,看见吉瑞一人坐在一家露天咖啡座上喝咖啡,我们上了他的旅行车。他在无车的乡间小路上慢慢开着,一面跟我们聊天。我们跟他讲毕加索的狗。他说动物很有智慧,而且识人。他从车座上拿出一张照片来给我们看:有一次他半夜开车回家,看见前面公路上似乎有什么东西,打开长灯一看,原来是一只野猪妈妈带着三只小猪过马路。他连忙停车让它们过去,乘机也将它们照了下来。照片上野猪妈妈毫无顾忌地向前走着,后面三头小猪也一迳跟着,好像知道他的车不会去压它们。
吉瑞说他曾经做过法国国家公园的渔猎管理员,更年轻时是一名高薪的工程师。一天在书摊上看到一本中国老子道德经的法文译本,念了之后,恍然大悟,便去了阿尔卑斯山替国家守护深山大谷十几年。后来在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麓认得了家中世传开旅店的梅娘,她喜欢《易经》,两人共同爱着中国哲学。结婚之后,为了梅娘,他们找遍法国风景区,最后选了在圣维多利亚峰下开了这家小旅馆,与毕加索做邻居,一呆就是二十几年。
他说,毕氏九十岁去世,运回伏芳那格下葬。下葬那天,很少下雪的伏芳那格突然下起漫天从未有过的四月雪,是老天哀悼旷世奇才的陨落?吉瑞又说,毕氏在世时日日创新,晚年勤练中国毛笔字。
他把一大本有关毕加索的报章杂志的剪贴给我们看,有许多是毕氏最后一任太太贾桂玲赠给他的。照片上的毕加索,每张都是目光炯炯。他的艺术成就,从质从量,都是前无古人的,不愧为“世纪的天才”。全世界都有纪念他的博物馆,而他却选了圣维多利亚峰下作晚年居处与永久安眠之地。
天空飘起毛毛雨。我们向吉瑞借了把伞,又去毕氏古堡后林间散步。林子里有一条清澈的河,据说也是塞尚喜欢的河。出了林子,抬头又见圣维多利亚峰,阴霾的天空下,它依然美丽,塞尚与毕加索曾终日对着它,该是相看两不厌吧。